遠方　41/365

遠方總是模糊。

幾個只取其音而缺乏意義的方塊字，抑或數個美麗文字拼貼成一幅晶瑩模糊如馬賽克壁畫，像是布拉格，像是翡冷翠，虛虛實實的構築出一個夢境般的遠方。

我的許多島民同胞嚮往遠方，嚮往永永遠遠將大洋中的小島拋諸腦後，追逐那疊影成無數個的幻夢。雖說不免偏激，但是島嶼的各處可見追求異國風情的體現：T-shirt 上的各種草體英文字，在英文逐漸變得普遍之後，開始出現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橫流如災的低彩度馬卡龍；充滿「法式」「義式」「德式」的餐廳招牌及其菜單；中文沒有但日文滿版的產品包裝；蝗蟲過境般的甜甜圈連鎖店及排隊人龍。

無可厚非，其實。就如同這塊西方古老大陸上的人們追求中國風日本風，追求東方色彩，以「極度乾燥」作為品牌名稱，家飾店販賣莫名其妙的佛頭（身為東方人的我只覺半夜望見肯定要魂飛魄散）。人總對看不清楚的遠方懷有無限遐想，島民只是更過度了些。我也曾是一心渴望遠方的其中一員，甚至可說是最嚮往的一群，嚮往到竟克服了根植於靈魂中的懶惰怯懦內向，奔往一萬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島嶼，所謂遠方。遠方實際上是一種真空狀態，比方說既不必面對來處的政治難題，亦不必面對此處的經濟崩潰，只需夢遊似的揀選當週特價或新上市的蔬果，持著一般觀光客沒有的交通票券，過著定點放牧的旅人生活。

遠方很美，因為模糊。有時候外國的月亮確實比較圓，就像這裡夏日太陽確實也照耀得比較長，總是有太多能夠學習或引以為戒的地方，不過大多數時候大家還是只看到好的部分。羨慕似乎是人的天性，像島民羨慕已然遠去的同胞，像放牧自己的旅人羨慕遠方，巴不得將種種美好整個搬回島嶼。是的，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時間越長，越明瞭島嶼的好與壞都無可避免的是這群遊牧民族靈魂的一部分，不像在異地只消享受各種奇怪蔬果及顏色搭配帶來異國情調，卻略過異地人們嚴肅討論的「他們的」問題；對於島嶼，總是希望他以及生活其上的人們也能一樣好，自私而小心翼翼呵護著的。

遠方的存在是必要的，我們縱然不能只靠雙腳奔向地平線的另一端，卻仍需要遠方存在，使我們在眺望時得以感到「遼闊」。遠方的存在亦架起暫時遁逃的可能性，架起其他所有此時此地所缺乏的可能性，架起異國情調以餵養「不一樣」的錯覺──架起本質都是「模糊」的可能性及錯覺。

遠方是夢。因為有夢，才有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