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78/365

高中生活之於我是很美好的時光，也因此時至今日，我竟還保存有大量高中時的文件紙張，當然有部份也是因為當時懶得整理，整個資料夾放進書櫃之故。正因如此，我在紙堆及漫天飛舞的灰塵中，找到一張地圖。

那是一張手繪的地圖，畫在一張A4回收紙上，背面還有別的文件。地圖上細心的用紅色黑色藍色的水性筆畫出高中母校周邊的道路、政府機關、公園，跨越道路的斑馬線，最後在不遠處標出終點站：公車站。我遲疑的拿著這張地圖，還努力地想了一下，才終於看出他原來的用途。國中時的我甚少獨自或和朋友到台北市去，所以即使高中位於盆地中心，車水馬龍，於我仍是陌生未知之處。父親怕我迷路，因此繪製了這份從學校步行到公車站的地圖，些許褪色的線條帶有理工人嚴謹的筆直，尺寸一致方塊一般的文字亦然，從幼時幼稚園老師跟我說「爸爸的字好漂亮」時便幾乎沒變過（可惜當時不懂什麼是字好漂亮，也不懂何謂字漂亮）。我找出這張地圖時僅是對自己善於貯藏的能力感到驚詫，展示給妹妹看，他說爸爸也畫得太大張了吧，範圍遠超出那條短短的路徑。我特意暫時放在桌上，等著傍晚父親歸來，欲展示給他看。

我向爸爸解釋後，他拿在手上的時候也笑了。他問，你要丟掉嗎？我開玩笑的說不然呢，難道要裱框？他不知是在對我說還是對自己說：「可以留下來，這蠻有紀念價值的，現在可能也畫不出來了。那種筆（而我彼時正想那水性筆很普通，應該還買得到），那種心情……。」剎時間我沉默了，或許肇因於不習慣對家人表達情感，又或者是擔心他們並不習慣接收情感表達，我只是留他在桌邊獨自回味。

是啊，我怎麼會懂呢？父親當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如此小心翼翼的將捧在手中、即將長成的孩子送出去，送到繁華複雜的龐大世界？一紙褪色的地圖彷彿標示了從童年到成人的路徑。我一向是個不太認路的人，進入高中隔年我還曾因不確定如何從學校走到附近的知名商圈而引來父母的不以為然。曾經這樣幼小稚嫩也不認路的單純的我，在十多年後的今天，鎮日在盆地中獨行，獨自飛往地球另一端未知的大陸，獨自走過亞爾薩斯的石板路，獨自踏過阿爾卑斯山的雪地，獨自乘著廣播陌生語言的火車經過一座座碧綠的異國湖泊。我看過太多父母沒看過的世界，彷彿臨風立於高處鳥瞰。而父母總是在島嶼上永遠的家等著，等著我歸來。

第一次獨自離開，我是如此迫不及待投入那陌生而新鮮的異地生活。第二次離開，在更多獨行的時刻裡，我多想也有機會帶著遠方小島上的家人，向他們介紹這些那些，生活或旅行中愉快或不愉快的大小事，分享也好，分擔也罷。

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年輕的我試圖揣測，眼前只浮現一雙合起的手揚起，將掌中拼命振翅尚未換毛完全的雛鳥送向前方無限廣闊的青天。

photo credit: Ragesh Vasudevan via photopin cc